读_用爱发癫

设使天下无有咕。
我搞的cp均可逆,拆就算了,看到拆家会死,狗塑单箭头被我脚刹,很过激,敬请注意。
欢迎和我聊天……

镇魂街的错误打开方式

*我流碧池老干,不是什么好人。

*男主显然ooc了。    

*对原作精神的彻底违背。

*结局并不圆满,一点也不爽。

    

*我尽力了,还是碧池气息不足。

  

  


  曹焱兵认识于禁,说来也不过三四年。他第一次看见于禁是在他平生最窘迫时,父母下落不明,他们家那条街上挤满了杂七杂八的孤魂野鬼。他这个镇魂将彼时不过是个连条街边野犬都斗不过的小孩,每日能做的只有抱着他尚在襁褓的弟弟站在隔开生死的街口,对着老城区油腻肮脏的霓虹灯肖想他或许能够呼风唤雨的未来。


  生存不易,他的心悬在罗刹街的石牌坊上,远方是天地浩渺,脚下是浊水泥淖。


  于禁的出现就如所有或温情或荒诞的故事里讲的那样,拯救他于凄凉的现实。古代的将军在暴雨中显出身形,曹焱兵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自己是个寄灵人还是个镇魂将。他站在雨水里,一边冻得发抖一边看于禁替他报复方才还把他当作丧家之犬的流氓。将军的刃上不落雨滴,虚虚一挥,人就随陡生的风飞起,远远落下时像一片秋天的叶子,枯死在泥水里。


  “救护来迟,万望恕罪。”


  于禁在曹焱兵面前蹲下,空无一物的眼睛里闪烁着来自幽冥的微光。他的脸隐在斗笠与布料之下,不合时宜的破布遮蔽了他的甲胄,这一切都使他不像个正经守护灵,更罔论什么煊赫的英雄人物。


  “你就是我的守护灵?”


  “是的,末将于禁……”


  生者之城中于禁没有实体,雨水穿过他将曹焱兵浇得湿透。将军可退万敌,却挡不了人间冷暖。


  曹焱兵向眼前这个鬼魂的肩膀伸出手,雨声和发热的头脑让他听不清于禁在说什么,他只是凭本能寻找一个依靠。处于高热中的他对复仇其实没有太强烈的渴望,他真正想说的是,你能不能找把伞来?


  那两年其实也是曹焱兵防备心最重的时候,没人护他,他只能把自己活成一只刺猬,抱着他弟弟蜷在角落,将往来过客均视作敌人。最初他对于禁也是一样,即使那天之后是于禁照顾发烧的他,甚至还要在半夜他熟睡的时候给他弟弟冲廉价奶粉,他依旧不给于禁好脸色。


  “你连你的面目都不让我看,凭什么让我信你?”


  于禁也无话,任他病中胡闹,恶言恶语连同软绵绵的拳脚一并丢在将军身上,他退了烧才耐心同他解释,死人面目狰狞,又兼死后仍受人驱使为将,许多年来不知沾了多少恶灵煞气,恐怕有碍观瞻。于禁说这话时心平气和,以至后来曹焱兵才意识到这人无论生前死后恐怕都不曾被人如他这般对待。


  只是这鬼的声音偏偏不像个恶鬼,低沉还颇具磁性,实在难让人联想到满脸血肉模糊的恐怖片常客。


  他的生活随于禁的出现步入缓缓上升的正轨。他父母留了套小房子,失踪时间不够被算作死亡,他也没报案,却去混了份低保。于禁帮他清了罗刹街的场,用不着担心恶灵袭扰,夏天的晚上他终于能像个正常小孩,悠闲地趴在凉席上看电视。网络尚不发达,旧彩电是他和弟弟娱乐的主要途径,颠来倒去那么几个台,所幸每年寒暑假四大名著轮播,他还算能看点启蒙的东西。


  他从小便受训,自己是魏武后人,看三国演义时也就多了点别样情怀。于禁往往在他开着电视的时候坐在他身边哄他弟弟,死者不会累,也乐得当个自动摇篮。曹焱兵挺好奇于禁对这片子什么想法,但于禁话实在不多,偶尔抬头瞥一眼,轻声添一句“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曹焱兵不依不饶。


  于禁迫不得已只好给他讲一段,曹焱兵发掘了他这才能,后来索性连睡前故事也让他承包。于禁阅历丰富,讲的故事总是颇得曹焱兵欢心,既不过分残酷也不乏味。


  只那一日曹焱兵看到水淹七军,屏幕里狼狈的统帅解剑跪降,这一幕使他很有些不悦。


  “你的脸会不会就是这样?”


  他回头看向于禁,却发现于禁一反常态,死死盯住发光的方寸天地,片刻后才对他的问句作出回应,是一句语调低了几分的“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呢?”


  曹焱兵敏锐地捕捉到了于禁一向掩藏得很好的情绪,却又难以解析那丝丝缕缕几乎要使人窒息的东西究竟由什么构成。这是毁了他一世英名的败仗,他理当在意的,于禁没有立即回答他提出的第二个问题他可以理解。


  “电视剧里说你是个嫉贤妒能贪生怕死的背主小人,是这样吗?”


  曹焱兵晃荡着两条腿接着问,他预想于禁一定会说“不是这样”,那时候自己便附和,以使他们都能绕出这个使人不愉快的话题。然而接下来的场面使他第一次感到不解与恐慌,将军眼里的光亮几近熄灭,如果于禁是一台机器,那么他此时已经程序紊乱,濒临崩溃。


  是“无可辩驳”还是“咎由自取”?曹焱兵听不清楚,这不是于禁以声音传达的语意。绝望怨怼如一千七百多年前盘踞襄樊的浓云压得他喘不过气,云中有金戈顿地,铁甲沉江,先锋死前的怒吼,白马落水时的嘶鸣,更有江南夜雨一样的鬼哭。


  “不提了,不提了!”


  曹焱兵到底心软,也受不了如此折磨,攀上于禁肩膀欲将他拽出那种情绪。


  “我信你,那些不过是写小说的胡扯,你怎么会是那种人?我知道的……”


  曹焱兵恶狠狠抬手关了电视,胆战心惊地坐在他的将军对面。看见光一点点重回于禁的眼睛,他才松了口气,某种意义上他对于禁确有依赖,若这鬼真就在自己眼前堕成恶灵,除了对付他是个麻烦,自己的生活也会被彻底打乱。


  “一百年前,那一代镇魂将幼时也说过这样的话。他道戏台上于禁是个卑鄙小人……”


  “之后呢?”曹焱兵手心里全是汗,他尚不能确定于禁的情绪已经完全稳定下来了。


  “只有你信我不是那等人。”


  于禁经历了什么,算来他只确切提过这么一句,其余的事皆是曹焱兵后来自己从书上看的。阴云在当时是散去了,还久雨初晴一样地多漏下几分带着暖意的光来。于禁那时候难得柔和,这一句“只有你”近乎哀哀乞命,使曹焱兵感到他与自己原来是同党。


  “你不必担心,此事还不至于让我变成恶灵,这些话我听得多了。”


  曹焱兵只当他宽慰自己,全不知于禁对他瞒了最后一句,那对于禁是生死攸关的事,对他却无关紧要。


  他过了学龄,但受身份所限上不了学,于禁就当他的先生。虽为武人,教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鬼门关内鬼魂如生人,于禁不再是透明的,曹焱兵才能观察到许多他身上的细节。于禁的手除了兵器磨出的老茧和零星几道伤痕外并无非常之处,没有筋肉虬结,没有世人对武将和恶鬼的一般印象必需的元素,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显得修长,这却像个文人。于禁拿铅笔的姿势总是不对,纸上的字也有些打乱原来笔迹硬生生重新拼合的意思。曹焱兵给他找了枝毛笔,于禁的字才写得像样了。曹焱兵不会评字,腹中更没什么墨水,搜肠刮肚也只能找出来苍劲有力这样的词。


  “从前律令抄了不少……在江东也无事,算是练过字。可还能入眼?”


  曹焱兵只顾点头,盯着于禁在纸上写他一辈子也写不出来的汉隶。然后于禁讲诗,开头不是什么《咏鹅》《咏柳》之类,曹焱兵没想为难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古人讲他身后数百年的绝句。于禁抄在纸上的东西更不是诗三百,他只将曹焱兵先祖的诗默下。他只记得曹孟德的诗——毕竟他也不是蔡昭姬。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于禁的语气总是充满感情但克制的,曹焱兵很认真地跟着他念,他知道自己得背下来,熟得就像自己的东西,这是身为魏武子孙的荣耀。


  但他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到,于禁的忠诚并非毫无保留的奉献给自己,他待自己若此,多半还是因为自己身上属于魏武的血脉。这事情使他心里如生了一根肉刺,软软地疼着,曹焱兵别无选择,他只有不断通过变强去证明自己的血脉,他更不能去问于禁,在他眼里曹焱兵究竟是个什么人。


  但曹焱兵还是想离于禁更近一些。世人多不爱他,咏魏武的诗曹焱兵可以挑出来许多,千年来为于禁说过几句好话的,怎么数也只有那么两个离经叛道的书生。


  “淯水之师勇冠世,英雄成败皆偶然。”


  曹焱兵用硬笔将这一句工工整整地抄好,他私心觉得,这诗里前面那几句带刺的大可不必给于禁看了。对方接过去的时候显然有几分诧异,不待于禁问出口,曹焱兵就急着添上一句:


  “这写的是你。”


  于禁眨了一下眼睛,鬼魂本无需做这个动作。他盯着那张纸看了许久,最后很郑重地将它折起来,指尖轻轻一捻,燃作荧荧鬼火。他单膝跪下,向曹焱兵施了一礼。


  “为什么把它烧了?写得不好,我还可以再练……”


  曹焱兵略有些沮丧,他的本意不是以一句并非出自自己之手的诗换于禁这样仪式性的感恩戴德。但当于禁将手摊开在他眼前时,他惊异地发现那张纸好端端地躺在将军掌中,还微微闪着淡蓝的荧光。


  “这样我可以一直带着它。”


  将军的脸藏在衣料中,曹焱兵看不见他是不是笑了。


  曹焱兵自认身为镇魂将,除了学这些文字,体能训练更是必不可少。他还处在会生出各种不切实际梦想的年纪,练成千人敌万人敌这样的事,他也是想过的。


  然而他唯一可求助的对象却不同意。


  “你还太年轻。”


  “练武不就是要从小开始吗?”曹焱兵颇不服气,显然于禁又在搪塞他。


  于禁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不必担心,万事都有我在。”


  守护灵的职责便是守护镇魂将,曹焱兵很清楚,并且他对于禁深信不疑。但他心中唯一越不过去的那道堑是源自至今都未曾被他寻回的安全感。他的父亲,他的于禁,曹焱兵相信他们不会抛弃自己,他们同自己相比也足够强大,可事总有万一。父亲的离开他无能为力,而他希望自己有能力将于禁留在身边。


  曹焱兵仗着于禁绝不会对他说重话而敢于任意妄为,因此尽管于禁的态度毫无松动,第二日的清晨他还是偷偷从床上爬起来,打算由最基本的锻炼开始。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溜出房间,便听见门口一阵响动。曹焱兵忙缩回被褥中假装熟睡。劣质灯管的光毫无顾忌地打下来,片刻后于禁在他身边坐下,拉开曹焱兵蒙头的被子,也不言语,就这样与他僵持着。


  曹焱兵紧闭着眼睛,他知道于禁在看他,他更知道于禁早看出他在装睡。他只是不愿意示弱,从来都是于禁主动给他台阶下。曹焱兵感觉到一只没有温度的手为他理顺鬓边乱发,略粗糙的指腹擦过他仍细嫩的皮肤,最后停在他发顶,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头。


  “焱兵。”


  这声音不大,曹焱兵听得不太清楚,恍惚间竟觉得身边坐着的是自己的父亲。可惜的是他在这个冬日的早晨清醒得十分彻底,他无法给自己一个做梦的机会。他的守护灵僭越了,他默默地想着,平日里于禁时常做出超过他身为臣下本分的事,可他身为主人并不感到被冒犯,反而希望于禁能更像一个真实的,陪在他身边的活人。


  或许确实如于禁所说,他太过年轻了。


  “天色尚早,再睡一会儿吧。”


  冬日的寒意与被窝本就对比鲜明,只要有退路,人的贪恋温暖的本性会使他很轻易地再次沉入梦乡。曹焱兵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于禁站起身去关灯,这使他略清醒了一些,当于禁又回到他身边时,他便能毫无顾忌地再次睡去了。


  “我会保护你,一切皆有我应付。”


  曹焱兵还有机会当个孩子,半梦半醒之间,他迷迷糊糊地想,若他真是千百年前的一个王,于禁毫无条件和底线的包容于他这样的主君而言就该是亡国祸水了。


  那两年街上平静得过分,曹焱兵几乎产生了他什么都不做日子也能过下去的想法。偶尔出现的恶灵也实在不强,不及曹焱兵参战,那些东西已在将军剑下化作青烟。曹焱兵这样年纪的男孩最喜欢琢磨点花哨玩意,硬生生被于禁的实力剥夺了出手的机会,被迫观战的他只能对于禁极简主义的战斗方式表达些不满。


  “别人家的守护灵都有长兵,有些刀上还着火,你怎么就……别误会,我不是嫌弃你!”


  尽管于禁可能觉得这个寄灵人不可理喻,但他一贯的良好修养不会让他抱怨一句。将军把佩剑解下来给曹焱兵看,那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汉剑,花纹剑饰也欠奉,散发着同他主人一样的极端实用主义气息。


  “你若不喜欢我用剑,也可换刀。”


  说着他便自虚空中抽了一把刀出来,汉时常见的环首刀,想必战斗时视觉效果和剑没什么差别。于禁还是一切皆以实用为上,他现今的敌人是不知阵法为何物的恶灵,与兽类几无异,往往又铺天盖地,相较长枪,他自然更乐用刀剑。至于长柄刀一类……他生前并不曾见过那种东西。而且强让于禁用关刀,未免也太恶意了。


  “你的兵器保养得真好。”


  曹焱兵刚想伸手去碰流光的刃口,于禁抬手在剑上一抹,剑便被他消了实体,曹焱兵手里只剩下徒有其表的长剑虚影。于禁对他的照顾可称无微不至,曹焱兵自认已长大了许多,于禁却还把他当个孩子一样保护得密不透风。


  “这其实不是我的剑。”


  曹焱兵早先觉得名将的剑自当不凡,于禁用的这把却连剑铭也没有,如今确是印证了他的猜想。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于禁把他真正的那把剑藏在了哪里。


  “这是与我一同埋了的东西,刀也是。”于禁看他一眼,语调平稳地说了下去,“我惯用的剑掉在汉水里了。”


  这时候曹焱兵终于想起来自己对面的是个鬼魂了,于禁身上的怨气被他很好地收敛,他沉稳温和又可亲,几乎使曹焱兵视他作生人,也只有杀敌时他才像个嗜血的将军。人总能因表象忘记许多东西,但生与死于曹焱兵有多大的不同呢?他自己是个活人,与鬼打交道却比混迹人间自在得多。


  “这两把我生时都不曾见过,死后却陪我朽烂,和我绑在一起千余年………”


  “莫非你棺材里的东西你现在都能掏出来?”


  于禁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变魔术一般地又取了一件玉圭出来。他看清手里的东西却怔愣片刻,似乎不大想看见这玉圭,一挥手它便消失不见。这场景实在有些滑稽,曹焱兵却看得兴起,大睁着眼睛催他继续。曹焱兵虽然知道这于人情有些过分,但其一于禁从不会拒绝他,其二这些玩意也是旁人塞给于禁的,于禁本人既不熟悉也不在意,拿出来给自己看只能算是汉魏之际的器物展览。


  金盏在于禁手中凭空出现,他拿在手里端详片刻,将之放在桌上,很快又寻出几件。那是一整套金器,于禁把它们一一排列好,指尖还在杯盏外壁的花纹上流连。这些东西显然与刚才的不同,于禁至少在意它们,说不定还认识它们。


  “你原来不穷啊!这些随便拿去卖一件都能得大价钱,更不用说你有一整套。”


  听他这样说,于禁如被针扎了一样缩回手,在金器上方一挥,东西便被他收起来,连个影子也不留。他抬眼看向曹焱兵,半晌方道,“灵力所化,出了鬼门关便看不见了,说什么卖了换钱……若我真有些家当,定不会让你过现在这般日子。”


  曹焱兵知道他待自己极好,只是太一板一眼,明明自己是玩笑话也要解释两句并无藏私之意。天知道他生前究竟是何等境遇,现在面对自己这个孩子还要做得如此谨慎恭顺。


  “你带着的那个木盒子又是什么东西?我想那个该是实实在在的吧。”


  于禁听他提及,便将盒子放在桌上,“这是你们家传的,我保管它是受人所托。现在你驾驭不了这东西,所以不能给你。何况它已被封印,若要开启,其代价是献祭自身全部灵力,而后魂飞魄散。你是人类,若无灵体协助,必然无法打开。”


  曹焱兵的心思已经能被守护灵一眼看穿了,于禁这一次甚至没有给他无谓地讨价还价的机会。但谁知道于禁是不是保护欲过剩呢,曹焱兵自认不像外面那些寻常孩子般叛逆,却还是免不了怀疑于禁是不是已经变得像外面寻常的家长一样了。曹焱兵摇了摇头以示不再纠缠,站起来跑进卧室,从唯一一个完完整整带着锁的柜子里翻出一个盒子,献宝一样捧回来。


  “我这里也有传下来的东西。我不懂这些,不知道它有没有你的东西值钱……呃,我只是随口一说,我知道祖上留下来的东西不能想着拿去换钱。”


  他说着打开盒盖,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那东西上的布,很快一柄匕首现出了全貌。匕首略有些锈蚀,好在状况并不严重,这应是得益于它的材质。曹焱兵捏着匕首,把柄上一处铭文指给于禁,“我不认识这字,不过还好有你在。看看这刻的是什么?”


  于禁接过匕首端详半晌,不发一语。曹焱兵又补充道:“我记得父亲说过这是文帝……嗯,文帝曹丕那时的东西,你或许会……”


  “认识”一词还未及出口,于禁手腕一翻,这匕首便被他扎在了桌上,刃尖没入木板寸许。“不识得。”于禁难得这样无礼地回他话,语毕径自站起身进了厨房做饭。曹焱兵呆坐半晌,不知该心疼古董匕首还是该心疼桌子,牢骚两句后才反应过来要收拾东西,不想匕首扎得太紧,他用力去拔时没控制好力道,匕首飞出去堪堪避过皮革制的旧扶手摔在地上,差点又毁他一座沙发。


  话题就这样没头没尾地结束了。


  于禁再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时,曹焱兵正抱着他弟弟绕着不算大的房子转圈,襁褓里的婴儿不大适应他哥哥莫名的心情舒畅,在大幅度的颠簸中吓得紧抿嘴角。于禁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放了菜盘子去接孩子。曹焱兵自然把弟弟递给他再坐下吃饭,时不时抬头看于禁两眼。


  于禁坐在他对面,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着奶瓶,似乎是感受到了曹焱兵的视线,叹了口气才开口道歉:“是我不对,不该如此对待你家……古物。”半晌不闻曹焱兵应他,一抬眼便看见曹焱兵看着他笑。


  “那我该罚你干点什么?”


  于禁显然没有料到曹焱兵会这样回应,微微睁大了眼睛,但他显然并非全不通人情,很快惊讶的神色从他脸上消退,他语中带上了几分笑意,“听凭发落。”


  “把面罩解下来,我长大了,不会怕你。”


  “不行,只此一事不行。”


  “你明明说听凭发落。”


  于禁垂下眼不作回答,他掌中却骤然燃起鬼火,附着火焰的长刀在乍射的光焰中出现在他手中。


  “窗外有东西。”于禁轻声道。


  曹焱兵凝神屏息,探知到确有灵体在窗外不远处,只是灵力太弱,他一时感觉不出那是什么东西。而于禁已握紧了刀柄,只待曹焱兵一声令下或那东西威胁到曹焱兵的安全便出手将之殄灭。


  “在此徘徊必有图谋,不可轻视。”


  于禁对那东西敌意很重,尽管那东西的实力显然不足为惧,即使是曹焱兵也有轻松战胜它的把握。窗外正下着大雪,曹焱兵回房披了一件外衣,蹬上鞋打算出门看看情况。他还未及扭开门锁就被于禁拦下,这一次的理由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可理喻:“饭要凉了,还是我去。”


  曹焱兵心道要是你去我恐怕就看不见活的那东西了,凭以往经验,无论他暴力反抗还是以言语相激,于禁都绝不会让曹焱兵接触被守护灵认定为可能威胁他安全的东西。自己想做点什么,只好另辟蹊径。


  “你都说了是鬼鬼祟祟,就不怕它还有同伙,调你出去是为调虎离山?”


  于禁无话驳他了,于是曹焱兵心满意足地出了门。雪团子纷纷扬扬地坠下来,不多时曹焱兵睫毛上就积了一层,他把怀里裹了两床棉被的弟弟抱得紧了些,一手去拂脸上的雪花,蓬松的雪在被他的手指触及之前缩成小颗粒,随后化成一团团白雾,与他呼出的热气混在一起,在室外的冷空气中又快冻成冰碴。他的视线很不清晰,眼前如同水里兑了牛奶,家门口短短几步路,他似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好几分钟。


  “小心。”


  曹焱兵差点撞在于禁身上,而守护灵却像早已料到一般,正在他失去平衡的那一刻转身扶住他。于禁的手竟然是暖的,他刀上燃起的火焰将炙热的温度由金铁的刃传至刀柄,直达他的掌心。


  于禁将不得不承认一把着火的刀除了观赏性之外还有很大的价值,曹焱兵想,他为自己终于在这方面提出了于禁想不到的正确建议而快意地笑起来,小孩子有时会享受嘲讽年长者疏漏的机会,但他又立即想到“刀上着火”这件事在几个小时前才第一次被他提及,他甚至没有要求于禁做什么。意识到于禁真的很关注自己的感受,这使曹焱兵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灼热的刀像火炬一样被于禁擎在手里,光焰劈开雪幕,照得乾坤朗朗。曹焱兵被于禁牵着向前走,直到他终于能看清瑟缩在树下的那股灵力的来源——一位白发少女。少女在他们走近时仰起脸向曹焱兵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好像不存什么戒心一样,眼睛微眯着,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她在努力让自己和曹焱兵放松,她也在不可自控地颤抖,但显然灵体是不会感觉到寒冷的。


  “你是……”


  于禁看他一眼,替少女作答,“上一次讨伐恶灵时顺手救下的,没想到她竟然跟到了这里。”


  曹焱兵很快想起来了,那一场战斗中于禁斩了四个首级,他的剑难得出鞘,在月夜的背巷里舞得煞是好看。眼前这个少女彼时恰躲在巷子里,差点被于禁一并斩杀。她受了伤,曹焱兵半是愧疚半是怀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分了些灵力为她治疗。于禁一如既往地为他算计,劝他放弃心血来潮的善心,尽量避免他因灵力流失受任何损伤。曹焱兵罕见地不肯退让,于禁拗不过他,只好由他去,对这少女也就冷了脸。少女当时极为感激,曹焱兵只当这是偶然为之的助人为乐,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却不想这少女竟跟着自己,若非今日她靠得太近,自己恐怕还一无所觉。


  “你在这里干什么?”


  少女闻言更用力地笑了笑,向前几步牵他衣角,又比划了半天,曹焱兵总算看明白她的意思,她想求曹焱兵允她留下。曹焱兵当然不忍心拒绝,心头一热正要应允,话将出口之时却被不多的那点理智拦住。即使他是这条街道的主人,他也应当问问于禁的意见,于禁比他阅历丰富,自然考虑的更多,而且他也不希望因为此事让于禁觉得他独断专行。


  曹焱兵一转头,于禁果然皱着眉,这事情怎么想他也不会赞同。早知如此,自己却不想放弃,曹焱兵咬了咬牙,打算以作为主人的强权向于禁宣布自己的决定,于禁绝不会违逆他。于禁却在与他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垂下眼,他妥协了。


  这实在令曹焱兵诧异,他足足顿了两秒才想起让欣喜表现在自己脸上。然而还不待他向少女表示更多的友好,于禁已上前一步向少女发出警告:“不许伤害他,不许未经请示随意走动,不许打扰他休息,不许吓到孩子……”


  曹焱兵看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宣读禁令,不由有些想笑,他生时在军中是不是就是这样,面冷心热,看起来吓人但本质上是个好人?条例于禁讲了半分钟还未完,少女显然被他这一出镇住了,只不住地点头。


  “……不许有……非分之想。”


  这句话对在场的两鬼一人来说都足以令之羞赧,于禁说得磕磕绊绊,曹焱兵脸一红,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女就走。曹焱兵自谓正人君子行侠仗义,若有非分之想,也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趁人之危,他只是不明白于禁怎么会觉得人家会占自己的便宜。


  ……不过于禁确实从来只会觉得是别人要占自己的便宜。


  曹焱兵为少女取名小柔,没什么深刻寓意,文采简直像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只是描述了对方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于禁当然不会发表意见,曹焱兵取名字的当日,房子里为小柔辟出来的那间就被他挂上了帘子,用汉隶在门上端端正正地标上了“小柔”二字。随后的几天曹焱兵发现于禁的细致在某种意义上简直令人发指,橱柜中多了一套杯碗碟,连牙刷面巾都备上了,而这些用具无一例外地被于禁标好了名字。


  “……亡灵用不着这些。”曹焱兵提醒他。


  于禁写字的手一顿,一横起了波折,“……避嫌。”


  小柔显然比于禁想象的懂事得多,不仅乖顺地恪守于禁作为一个汉魏时人坚持的礼节,更主动承包了许多家务。她是一个比于禁年轻许多的灵魂,有她下厨,曹焱兵再不用努力去接受他至今仍未完全适应的汉代风味食物。她身上同样有作为女性的亲和力,曹玄亮在她怀里更容易笑出来,连带着曹焱兵的笑容也多了。


  家中明明是多了一个鬼,却多了许多暖融融的人情味,这样的生活简直不能再好了。


  唯一的问题仅是小柔还是很怕于禁,她是个很有礼貌的女孩子,见到于禁时却往往落荒而逃,连招呼也不愿打。一次小柔似乎想对曹焱兵抱怨几句,一边比划一边咕哝,于禁在此时出现在她身后,吓得她当即散了实体,穿过曹焱兵的身体躲回自己房间去了。曹焱兵虽不大理解,也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与于禁相处得久又全心信任他,才不会觉得于禁怎样可怕,于禁所谓不肯摘下面罩的理由,或许在他从前漂流人世的漫长岁月中真的是他接收的许多恶意之一。所幸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曹焱兵相信事情会越来越好,小柔和于禁的关系总会在以后的磨合中得到改善。


  小柔做家务时,于禁便无可避免地闲下来,连晚饭后抱着曹玄亮出门散步这样的任务都被小柔承包,于禁能做的只剩下擦刀练字,或者站在曹焱兵附近发呆。他眼中仍是一片幽明,因此曹焱兵看不出他在看哪里,更无从窥探他在想什么。


  说来因为小柔的出现而感到悒悒的,也只有于禁而已。


  “你不高兴了?”曹焱兵从桌子另一端冒出来,扒着桌沿问正提着笔的将军。


  “……没有。”


  于禁又蘸了蘸墨,在纸上划下一钩。曹焱兵绕到他身后去看他的字,可惜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研墨这差事反归了既又闲情又有闲钱的雅士,曹焱兵的财力只够于禁用街边卖的几块钱一瓶的墨汁,“红袖添香”这样的情景不用想了,曹焱兵待在于禁身边没个正经事做,怎么看也只能是添麻烦的。


  “你字都乱了。”


  于禁抬头瞥了他一眼,笔尖一滴墨晃晃悠悠,终于啪嗒砸在纸上。


  “你这心字……一钩上载的这一点挺沉啊。”


  曹焱兵干笑两声,意图掩盖自己间接毁了人一幅字的事实。于禁又在写曹操的诗,“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还是在最后一个字上被曹焱兵扰了清净。不可言明的是,曹焱兵竟因此感到些许愉悦,他自己是心沉,贪图的不少,那于禁的心又是否因他而被扰动?


  他分明是地下的鬼物,却像个浮在云上的灵魂。


  “有什么事?”


  于禁默默对那幅字作了聊胜于无的补救,洗了笔挂在架上,转过脸来正对着曹焱兵。他的语气还是听不出波澜,曹焱兵却莫名被他看得心虚。


  “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开心,还有……为什么不喜欢小柔?”


  “我没有。你能过得好,是我如今最希望看到的事。”


  于禁说得很慢,慢到足以让映在他眼中的繁星升起,天边的余晖转为暗红,天穹对角则漫上深沉的蓝,冷与暖不可思议地交融,于此时倾泄的该是梦幻般的柔情,他冰冷外壳下被加热过的暖意。


  “我只是在担心。我本不应该与你说这个,但你是我唯一视如珍宝的人,我实在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因此即便我接下来要说的会使你将我视作中伤他人的小人,我也不得不……”


  “我才不会那样想!”


  “……好。”


  白发少女的身影还未在曹焱兵能感知的范围内出现,于禁压低了声音,还是不带什么明显的情绪,却莫名地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想来是因他语中裹着并不常见的温柔。


  “她到底是鬼魂,生人与死者接触太多并非好事,对成人尚于身体有碍,何况是那么小的孩子。”


  曹焱兵并非不曾想过此事,但这种想法往往只来得及在他心头停留片刻,少女的一颦一笑在他心中掀起的波澜就已将顾虑打翻,深深压进不见光的海底。他在抗拒现实之时,他的潜意识总会尽力帮他逃避。于禁是窥探他心海的冰冷洋流,将他不愿意认清的东西翻出来,还在与光明会面前及时细心地消融掉自身所挟的冰棱,这样只使他猛省,而不至让他如鲠在喉。


  “……人鬼殊途,总要面对的。”


  于禁尽可能温和地劝导他,即便如此,曹焱兵还是感到冷水浇过之后的痛感一波一波漫上来。他奋力与想要尖叫控诉的冲动抗争,凭什么不可以,他想像个不懂事的幼童一样发泄一通——可他太清楚凭什么了。


  于禁将椅子转了个方向,坐着将他拉进怀里。曹焱兵的身量对于禁来说还是可以轻松地将之揽入怀中,尽管他已经长了两年的个子。灵体的怀抱并不温暖,于禁身上除了手上的墨香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低温与墨的平和沉厚能很好地帮他冷静,于禁有意倾斜了身子,曹焱兵可以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可以在于禁视线之外尽情释放自己的情绪,这时哭泣也是被默许的。


  “我是你的守护灵,如无意外,我不会和你分开,你还是可以将一切交托给我。”


  于禁确是控制他情绪的好手,煽动他,又引导他,连他那点少年心性都无处去横冲直撞。曹焱兵攥住于禁背后的衣料,用力之大使他的手指骨节泛白。这是真实的,他不能通过醒来来逃避一个并不愉快的梦境。他明白自己已经接受现实了。


  “我以为你会披甲的,结果一点也不硬。”曹焱兵趴在于禁肩上闷闷道。


  “我没有,”于禁在他背上安慰地拍了拍,“如果你想,我可以……”


  “不用了,你觉得合适就好。”


  那一晚之后,照看曹玄亮的职权又回到了于禁手中。小柔大概猜到了些什么,但没有敢提出反对。她也很识时务,曹焱兵已经认识于禁太久了,他们之间已建立起的信任决定了她的诉求不可能得到公正的满足。这样微妙的平衡将持续一段时间,而且很难从内部被打破。


  只有外部的惊变才能使曹焱兵的生活有一个天翻地覆的契机。随之而来的,便是于禁预言的不得不面对的分离。


  “于禁!‘四神’破了!”


  凌晨曹焱兵找到于禁时,后者正靠着灵槐树闭目养神。曹焱兵从未见过于禁睡觉,他儿时醒来,总能见到于禁坐在床边,如一尊雕塑般看着什么地方出神,但守护灵在感受到他视线的几乎同时就会立刻看向他,后来他长大一些,于禁有时在夜里出去巡夜,也总会在天明时准时归来。于禁恪守规则,这一点令人放心地不去过问他的一切安排,但今日于禁似乎略有不同。


  “我感觉到似乎有东西侵入,我们尽快去……”


  “四神”是曹焱兵在罗刹街四方设的结界,他能力有限,只能做出并无守护效力的监测结界,但还是颇自欺欺人地将之命名为“四神”。“四神”若破,即有外人强行闯入,曹焱兵心系罗刹街的安危,虽然发觉于禁有些异样但已无心细究。


  “带上那女灵和你弟弟,给你自己找一件防身的东西。”


  曹焱兵得了指示,向房子里跑去。他在小柔门前唤了几声,得到回应后立刻转身冲进他自己的房间翻出他的古董匕首,他在紧要关头还是会下意识地寄希望于他的祖先。待曹焱兵收拾停当,小柔已抱着他弟弟等在门口。于禁还站在树下,手中已掣了长刀,只是这一次刀上并没有火焰。天色未明,曹焱兵想出言提醒于禁火焰的照明作用,上一次他明明已经承认了。


  “那对灵力消耗太大,今日恐怕是一场硬仗。”于禁还是知道曹焱兵在想什么,“你只要跟紧我。方才我大概察知了敌情,来者人数不少,是一支小队,或者说一伙贼徒。”


  一行人下了曹焱兵家所据的高地,入侵的敌人见并未受到有效的抵抗已经四散,在街巷中各自收割街上的亡者。恶灵有邪法,吸普通灵魂的灵力为自己所用,曹焱兵耳闻罗刹街上灵魂此起彼伏的惨嚎,恨不得将那入侵者碎尸万段。但这些恶灵的实力比他们从前面对的强上太多,若不依靠于禁,曹焱兵根本无法与之对抗,即使是于禁也是趁它们落单,依托地势才能将之斩杀。


  前方恶灵背向曹焱兵,正啃食一个已残缺的灵魂。曹焱兵闪身至其近前,那东西闻见生人气息立刻抬头,活人与灵魂相比是更新鲜的养料,曹焱兵只在它眼前一晃便飞快逃窜,恶灵舍了手中食物穷追不舍。曹焱兵能帮的只有诱敌,恶灵被他引入小巷,再由于禁斩下头颅。如此数次,间有于禁凭技巧偷袭,费些周折但还好有惊无险。


  “该去战那头目了。”


  入侵的恶灵已被他们消灭大半,于禁拄着刀歇了片刻,望向邪气最重处。


  “你还行么?”曹焱兵不无担心,之前的战斗对于禁确是不小的消耗。


  “走吧。”


  头目并未注意到他们,于禁不再让曹焱兵去诱敌,嘱咐他带小柔和曹玄亮躲好,独自提刀上前挑战。头目见了来者颇不以为意,狞笑着自报家门,八神斋,是个曹焱兵不曾听过的名字。


  于禁不与它答话,飞身跃起直奔其面门,八神斋侧身堪堪避过,于禁刀锋一转复攻其颈侧。恶灵伸手去挡,手臂带起腥风,于禁则转攻为守跳开数丈。八神斋虽然空手,但身形高大又兼以逸待劳,于禁竟不能占上风,有几次刀尖几乎逼近对方身躯还是被化了力道弹开。于禁别无选择,只得屡屡进攻,借道旁楼房外壁跃至半空,将下坠之势附于刀上直直劈下——刀刃却未切进八神斋的表皮。


  他几乎已是强弩之末了。


  曹焱兵在暗处观战不由揪心,即便知晓凭自己实力上去助战根本无济于事,还是按捺不住,握紧匕首冲了上去。于禁正与八神斋缠斗,一回头见他出战,虚晃一刀跳出圈外,顺势一手将他拖出可能被波及的范围。于禁并不责备他,却收了刀将他挡在身后。


  “我们没有退路!我为镇魂将,誓与罗刹街共存亡!”


  于禁低头看他,叹了一口气,“我杀不了它,只有冒险一试。”


  “跪下。”他转向八神斋,接着说。


  顷刻间曹焱兵只觉风云变色,仿佛一阵无名的风暴骤然而至。他犹如处于风暴中心,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压得呼吸不得,急雨并冰棱灌入肺部,刀割一样疼。他感觉到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几乎喷出一口血,脑中轰鸣使他难以思考,听见的“跪下”这命令却越发清晰,若非于禁及时扶住他,他就要这样做了。


  于禁的手在他背上一拍,那股力量才消失。视线好不容易恢复清明时他再看八神斋,那家伙已经跪在地上,低着头,全没了方才的嚣张样子。


  “趁此机会斩了它!”


  于禁却站在原地并不动作,扶在曹焱兵肩上的手加了几分力道。他看起来已经到极限了,刚才的变故显然并非偶然,这应当是于禁从未在他面前展露的某项能力,可能他在出发前顾虑的灵力消耗太大,也把施展这个技能的消耗估算在内了。


  “你可以……试试。”于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他费力地将手从曹焱兵肩上挪开,身子靠上墙壁,闭上眼睛希图恢复些元气。眼下还并不安全,他们或许仍将面临恶灵残党的袭击,应当速战速决。  


  曹焱兵提着匕首走向八神斋,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在于禁密不透风的保护之下,他这个镇魂将还不曾亲手处决过恶灵。他在八神斋身侧举起匕首,对准恶灵的后脑,他的手微微颤抖,其实他对扎下去这一刀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恶灵会化为碎片吗?还是会有一股黑血喷自己一身呢?


  “我相信你,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于禁在他身后轻声鼓励。


  一切全是未知数。


  那句话的尾音淹没在小柔的惊呼之中。


  少女眼中所见的,是八神斋摆脱了压制突然暴起,毫不费力地拎起曹焱兵的衣领,将他提在空中,而另一只手则拈起地上的一支断枪——那枪锃亮的墙头足以刺穿曹焱兵的身躯。


  战局就这样戏剧化的逆转了。曹焱兵被提着,方才那种晕眩又反扑上来,他看见于禁还站在那里,还没有拿出被收起的刀,他本能的恐惧驱使他向于禁徒劳地伸出手。


  “你觉得,你的实力强于我吗?”他的将军却以一个问句回应。


  曹焱兵不明所以地摇头,于禁接着说,“那就不要白费力气,放弃抵抗吧。”


  “它不过腌臜鬼物,怎可言降!”


  曹焱兵不明白于禁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分明刚才胜利只有咫尺之遥,或许只要再创造一个机会,他们便能打倒这样的强敌。话一出口,他猛然想起于禁应是听不得“降”这一字的。他也恐惧着于禁再经历什么精神波动,这对他自己来说几乎等于被宣判了死刑,对罗刹街和他的家人来说更是灭顶之灾。


  然而于禁并没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只是摇了摇头。八神斋将曹焱兵抵在墙角,扬起手中断枪。曹焱兵下意识闭上眼睛,他猜测自己要被钉死在墙上了。


  希望小柔会捂上弟弟的眼睛。


  “下手太重了。”他恍惚听见于禁说。


  枪尖擦着脸颊狠狠扎进墙壁,震得老旧的墙皮哗啦啦落了曹焱兵一身。八神斋的身躯似乎狠狠地瑟缩了一下,之后再无动静。属于恶灵的腥臭气息远去了,曹焱兵睁开眼睛,看见于禁站在他面前,手中握着扎在墙上的枪杆,将他整个人圈在自己的身影笼罩之下,而恶灵已经缩在远处街角,像是在寒风里受了冻一样不住打颤。


  果然无论在什么时候,于禁都是有办法的。曹焱兵伸手去抱于禁的脖子,他太想给他的守护灵、他的英雄一个拥抱,于禁再一次拯救自己于绝境,这个奇异的灵魂总能用一些自己搞不明白的手段解决问题。


  他伸出去的一只手里还握着他一直没敢放开的匕首,意识到这一点时,手已经不能毫无痕迹地收回去。曹焱兵只好将匕首调了个方向,刀尖冲着自己,刃口向内收。腕上却遭于禁猛地一击,不知道于禁敲了什么地方,痛感不强,却令他不可自控地松了手,他反应过来之前,匕首已落入了于禁手中。


  “你干什么?”


  曹焱兵的手腕向下此刻全无知觉,一阵阵的酸麻过电一样,到底不是什么舒服的感受,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于禁对他莽撞行事的惩罚,语中的嗔怪之意也变得小心翼翼了。


  刀刃贴上曹焱兵的脖颈,他的动脉被迫在冰凉的刃下跳动。于禁难得未被布料遮蔽的手腕压在曹焱兵颈侧裸露的皮肤上,亡灵的体温与刀刃几无区别。


  “取你性命。”于禁回答。


  “你在开什么玩笑?”


  曹焱兵想了想,今天不是四月一日,于禁好像更不知道什么是愚人节,这个严谨认真到极点的家伙捉弄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还无趣非常,而且不得不承认,他被吓了一跳。


  “不是玩笑,我确要杀你。”


  曹焱兵看见于禁身后的小柔从掩蔽物后站了起来,他在匕首限制的动作幅度内奋力摇了摇头,试着用还酸麻的手去拨那匕首。他碰上于禁的指节,大着胆子用指尖撬于禁的手与匕首柄间的缝隙,陈年的铜嵌花纹硌得他生疼,后者的手还如铁爪钢箍一般纹丝不动。


  “你不要以为我连常识都不懂,寄灵人死了,守护灵也要跟着魂飞魄散的,你怎么可能杀得了我?我才不会上当。你别生气,这次是我不对,以后绝不……”


  刀刃被于禁偏转了角度,血液渗出时痛感才姗姗来迟,曹焱兵难以置信地抬手去摸,确实多了一道边缘整齐的细小伤口,血还是热的,这做不得假,曹焱兵带着人类体温的血是除曹玄亮外罗刹街上独一份。


  恐慌将他席卷。


  “我骗了你,我不是你的守护灵。”


  于禁绝不会伤害他,也从来舍不得让他受伤,这是数年的相处经历清清楚楚告诉他的。


  “你是什么东西!把于禁怎么样了!”


  曹焱兵喊着去扯眼前这家伙脸上的面罩,这是他今日第二次不计后果的冲动,他要看清楚这家伙的真实嘴脸,这个把于禁从他身边夺走的东西,竟还有脸扮成于禁的样子。然而对方并不阻拦,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曹焱兵用力过猛连他头上的斗笠一并带起,他也熟视无睹。


  斗笠和面罩相缠,在地上滚了几下不再动弹。眼前这鬼魂的真实面目终于被揭露,曹焱兵曾千万次肖想过这个场景,却从未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发生。


  “我是于禁。”


  他并不狰狞,相反他的相貌甚至可称得上出挑,但他太瘦,让人看了心有戚戚。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有碍观瞻的血迹伤口或是畸形异变,太干净了,是使人联想到死寂雪原的煞白。守护灵可以修改自身现世时的样貌,怨气深重的恶灵只能保有死时的面貌,听天由命,当然时光带给恶灵的变化多不是什么好事,邪气侵染或者不可逆的伤痕都会使它们渐渐面目全非,而于禁还算幸运。形容憔悴,须发皓白——由不得曹焱兵不信,这就是史书所记他死时的样子。


  曹焱兵无措了,他只能攀住于禁用匕首抵着他的那只手嚎啕大哭,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个自己最熟悉也最依赖的魂灵,为什么一下子成了他全不认识的样子。那些他与于禁共度的时光,总不能全是作假,还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招致于禁的厌弃?


  又或者说,他其实从未认识过真正的于禁?


  “为什么要这样?”


  “一千七百余年,该有一个了结。”


  于禁没有如往常一样为他擦眼泪。曹焱兵和于禁的数年与近一千八百年的漫长时光相比,确实微不足道。于文则精于人情世故,生时早有媚上欺下的声名,演几年的忠直属下对他来说自然不算难事。


  “我可以将其中因果讲给你听,但你要听好,我讲的这些都不是废话。”


  于禁伸手一挥,罗刹街四方升起四道光幕,插入天穹后便不再可见,想必是于禁早些时候暗中做的“四神”的改进版,将罗刹街与外界彻底隔绝。


  “如你所见,我不是守护灵,是个死了一千七百多年的……可以说是恶灵。我的死和现在这副样子,都是拜你先祖所赐。什么愿为曹家世代赴汤蹈火,仅至二世就恨不得让我永不得再见天日,让我如何报偿?我不奢望转世投胎,只求不要再以怨灵之身滞留人世,我杀了你,算是宿怨得报,便可以解脱。”


  “为什么是我?先祖之怨,凭什么要后人来偿?”


  而于禁遇见过的曹氏后人不知多少,怎么又偏偏轮到他曹焱兵承受这些?


  于禁看着他,很僵硬地笑了笑,“我受你先祖之德,自当为其驱使,后人又凭什么世代享有驱使我的权力?”


  曹焱兵无话可说了。


  “我杀你也是别无选择,造业之人早已不在此间,若想报怨,只有寻他后人。我曾听说庞德死后魂灵盘桓襄樊,其地常有灾异,景元五年成都兵乱之后就再没有听过他的消息。生死之间并无公平可言。”


  曹焱兵大概想起来他在字缝里看见的那些夹注,关于死后身首如生的将军和他屠灭一门的儿子。他从前只当那是书页间的两行血腥故事,现在于禁平静地讲给他,他才觉战栗,生死之间无公平可言,从来都是强者支配弱者,决定其生、死,或者永无止尽的折磨。


  “你是我遇上的最有可能助我消解怨气的寄灵人。”


  于禁的每一步棋都处心积虑,确保他有所依靠,不再有变强的迫切动力,再加以暗示,令他相信自己确实天资过人,从根本上扼杀了曹焱兵成长得强于他的可能性。他对小柔抱有敌意,并将排挤付诸行动,让这个少女没有任何替代他在曹焱兵心中地位的机会,连对他作为恶灵的异样的报告都不会被相信。


  于禁没有背叛曹焱兵,他只是从未效忠他而已。


  “若你一定要杀我,这条命你就拿去,只求你看在过往情分上不要伤害我弟弟。”


  “当时作为代价的不止一条人命,以怨抵怨,若杀了你还不够,恐怕你弟弟也不能幸免。”于禁将刀刃往下压了压,“所以你还是尽量多恨我些,我最不念旧情。”


  曹焱兵只觉得心沉到了谷底。他没有什么怨气,即使知道自己再无生路,他还是不能真的对于禁生出极强烈的怨恨。他的潜意识到现在恐怕还固执地认为他的于禁只是丢了,恐怕他能产生的最强烈的怨怼不过是怨那个全心待他的于禁为什么不要他了。一个人与一族人相差太过悬殊,要他渡的于禁更是已积累了一千七百年的怨气。


  他自己可以认命,却绝不容许他的弟弟也遭到与他同样的命运。因此他不能服从于禁的安排,必须冷静下来,抓住一切可能的破绽,全力进攻。


  “庞德亡于战事,与关羽并非私怨,为什么要找上关氏后人?”


  “我说了生死之间并无公平,亡魂想的不多,只会追究动手的那个。”


  “那你呢?”


  “我也一样。”


  “如此你杀我就是无济于事,我的先祖并非杀你的直接凶手。你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死的,魏文可曾下过杀你的令?”


  这是他唯一可利用的漏洞,他还要赌一把,赌史官为尊者讳尚不至于毫无原则,赌当年那位尊者没有那样不择手段。


  “……我归国受他羞辱而死,杀我的怎么会不是他!若不是他,我何至死后被缚于高陵不得转世,若不是你那些先祖‘仁慈’,我又何至世代受你们驱使?明明已将那三十年看得一文不值,为什么已经一千七百年还不放过我?要我把这些权当赎罪,我赎给谁看?”


  于禁靠得很近,他的那张脸此刻正因怨愤而扭曲,很可能他生前很少说这样长的一段非公事的话,他显然不太适应这种激动。他的嘴唇在颤抖,原本狭长上挑的凤眼睁得很大,但忽然他又将眼睛闭上了。抵在曹焱兵颈侧的匕首松了一下又更加用力地压下去,于禁想拼命掩盖他为此哭泣这一事实,但他并无余裕去擦拭眼角的泪水。


  给他那个见鬼的谥号的家伙一定没见过他哭,曹焱兵不合时宜地想。于禁不可能被说服,甚至自己很可能已经触及了他的某个敏感带,他在逐渐丧失理智,虽然在这一千七百多年中于禁能保持那种程度的清醒而不被怨气完全控制已经是个奇迹了,他似乎保有相当强烈的信念,是复仇的恨意还是别的什么?


  反正都是打不过,激怒他或者说气哭他,或许并不是一件完全的坏事?


  “那你恨魏武吗?”


  曹焱兵盯着于禁的眼睛,眼泪干涸是很快的,现在他方才情绪失控的唯一证据只有他睫毛上不易发现的水珠了。杀气腾腾的眼神在于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妙地动摇了,他微微偏过脸不与曹焱兵对视。


  “……不。”


  “为什么?”


  “我没有资格。背叛确实发生了,这是我的责任。”


  “为什么不恨他?他明明说了那句话,若不是他,你在魏国何至声名扫地,你又何至遭到那样的对待?因为有他的意思,别人才敢羞辱你,所以我看那杀你的罪魁祸首根本就是他吧!”


  “住口!根本是我咎由自取……”


  “你承认了。”


  于禁的眼睛因惊讶而再一次微微睁大,“什么?”他很快反应过来,他自己方才的那句话等于是为曹操撇清了关系,但曹焱兵偷换了概念。


  “你承认这都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自己,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何况魏武的那句话和魏文的行为有什么本质区别吗?还不都是把你推向死地……你只是选择了一个你敢于施加恨意的人去怨恨而已,杀了你的人,根本是你自己才对。”


  杀戮无辜曰厉,暴虐无亲曰厉,他这厉侯还真是什么人都能杀,反叛的故友可杀,劫掠的士卒可杀,连他自己也是可以杀的。某种意义上确实坚守原则,真真是恶人。


  “不……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


  曹焱兵勉强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微笑,“我当然没有,我只是在为你着想,不然杀了我们还是无济于事,你恐怕会更难以接受。你可以淡然放弃抵抗,对暴雨洪水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显然你主要怨恨的并不是那场大雨本身,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我刚才所说,你也不是在怨恨谁对你的迫害,若说是恨你自己,恐怕也并不完全。你在逃避什么?”


  曹焱兵大着胆子伸手去搂眼前灵魂的脖子,于禁竟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所幸他的匕首没有不慎割进曹焱兵的动脉。


  “让我猜猜吧,于将军?你在自作多情地期盼他等着听你的解释,结果发现他给你的耐心并不比给别人的多。你可能从建安二十四年开始就抱着那样渺茫的希望了,但是你已经根本不可能再获得认同。你怨恨的只是永远没有再见他的机会了吧?”


  所以他的一千七百多年根本不是赎罪,越是强烈的感情就越难以靠血缘继承,自始至终他在意的只是曹孟德对他的看法,曹家后代如何,根本就像江东的君臣一样,在他心里无关紧要。


  于禁显出一瞬间的动摇,毕竟谁被揭开陈年伤疤都会有一点应激反应,何况这家伙藏得太深太久了。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那种失神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这对曹焱兵来说已经足够了。


  白发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于禁身后,在那片刻之中拿走了他疏于保卫的木盒子。她在这一天里调动了生前死后所有的爆发力和敏捷性,作为一个普通的灵魂,竟奇迹般地完成了了从一千多年的怨灵那里夺走宝物的任务。盒子到手之后少女迅速地与于禁拉开距离,紧紧抱着那东西,威胁似地看着于禁,好像那是一颗待引爆的炸弹一般。拂晓的辉光在她身后晕开,微风吹起她的衣摆,使她看起来像救世的圣女。


  这个突发情况将于禁更快地拉回了现实。他转身看向小柔,叹了一口气,“我劝你不要这样做,得不偿失。我不会为难你,我杀他,也不过是要他一世,他是镇魂将,死了还可进灵域入轮回。你若是帮他开那封印,魂飞魄散的可是你自己。”


  于禁放开握着枪杆的那只手,结束了对曹焱兵的包围。他看起来对曹焱兵全无担心,反而皱着眉颇为无奈地看着小柔。


  “何况……你要是有什么非分之想,可就永远没机会了。”


  少女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随即将盒子抱得更紧。她低着头,曹焱兵的目光无法与她交流。在场的显然没有第二个灵魂会自愿为曹焱兵的殊死一搏自我牺牲,一个如此年轻的灵魂自然不会甘心走向终焉,她还没有来得及度过一个完整的人生,更不曾品尝恋爱的滋味。


  “把它还给我。”


  少女向前走了两步,还是低着头,颊上已有闪光的眼泪。她颤抖着将盒子向前递出,指尖扣着盒子上的封条。曹焱兵忽然觉得一阵轻松,至少他不会再亏欠小柔什么,柔弱的花值得更可靠的保护。他期待着少女抬起头来,他将为她的来生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他的目光终于对上了少女的眼睛,女孩子依然在流眼泪,但她同时也在微笑。


  她撕开了盒子上的封条,光芒大盛。


  于禁抽出他的长刀,刺进曹焱兵心口。撕裂的疼痛将他的汹涌悲哀挤成一声嘶哑的惨叫,曹焱兵眼前只余那几乎要吞没天地的赤红光芒,他的少女化作的淡蓝微光在炽烈的红中已辨不明晰了。他自己也会很快沉入黑暗吧。


  但是直到那把灵力凝成的长刀被于禁从他的胸口拔出,他的意识依然清醒,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那把刀退出他身体时带出的流沙一样闪着光的物质。唯一的不适感是他对身体的控制力下降,有点类似于睡眠不足时被强迫醒来的感受。


  “我切断了你的灵脉,很遗憾,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一个寄灵人。”


  于禁的侧脸映着盒子发出的光芒,好像带上了些血色一样,他没有看曹焱兵,只神色复杂地盯着盒子里正显出本来面目的东西。一柄样式奇特的武器,其上有不知何意的花纹,想必就是曹氏世代相传的传说中的十殿阎罗,据说它的力量来自地狱。被封印的灵魂随力量一起被释放,于禁抬头看了一眼,惨然一笑。


  “没你的事了。”


  于禁转身扣住曹焱兵肩膀,强制侵入了他的意识,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便删除了他记忆中所有与超自然世界有关的内容。镇魂将不再被家族血脉与这条街束缚,灵魂也终于有机会与久远的过去告别。


  八神斋在于禁的控制下拎起曹氏兄弟,将他们推出分隔生死的罗刹街口,自己也在完成任务的那一刻被暴涨的灵力击成碎片。


  于禁走向悬浮在空中的灵魂中的某一位,在他面前跪下,深施一礼。


  “罪将于禁……”他缓缓说道。


  恭迎他迟到一千七百多年的最后宣判。


  



  曹焱兵,男,二十岁,某公司快递员兼职送外卖。


  这是很普通的一天,他请了一天假,骑着公司的车去办点事,上司偶尔会对这种公车私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在路口等红灯,一条腿撑着车,低头给自己点烟。车子没动有人还是能撞上来,打火机的小火苗差点燎了曹焱兵的手,若不是他反应快,整个人都得被压在电动车底下。


  “真是对不起!”对方很自觉地道歉。


  曹焱兵没好气地看了看人,撞他的是个年轻姑娘,抓着包气喘吁吁,可能上班快迟到了。本着不为难女士的绅士精神和被压榨阶级的同病相怜,他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走了。


  “这是我的名片,呃……你要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打我电话。”姑娘认错态度很诚恳。


  曹焱兵烟差点没叼住,但他现在心情不错,没打算过多计较。他弟弟拿了国外高中的offer,兄弟俩相依为命,弟弟靠他打工的收入上学,虽然家境不很宽裕,他今天去把家里那把古董匕首一当,就能送他弟弟出去深造。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他还赶时间。


  他匆匆扫了一眼名片,姑娘叫夏铃,长得还挺好看。绿灯亮了,他随手把名片往兜里一揣,骑着车绝尘而去。


  晴空之下并无新事,天行有道,生死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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